鹭客社:守望共同的尘世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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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平和造船厂已经关停好几十年了,可那船厂里的许多人和事,至今仍让我萦怀,难于忘却。
我和船寮(我们船底人都叫造船厂为船寮)关系很密切,我的母亲、哥哥、大嫂以及多位至亲都是船厂的职工,我的父亲早年也在船厂工作过。可以说,我是在船寮里长大的,那里有我幼年、童年的许多意惹情牵的回忆。
我的人生记忆最早的一件事,就是我四岁时孤身一人去船寮找母亲,结果从南山大桥的桥上滚到桥下的惊悚往事。
那是一个夏日的中午,母亲在厂里加班没有回家,年仅四岁的我偷偷地从家里溜出来要去船寮找母亲。我走过溪边的一段羊肠小路,从南山桥头侧边的台阶爬上桥面——那台阶有十几级,又高又陡,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爬上去的。然后踉踉跄跄地走过大桥——记得那桥边的栏杆空隙很大,庆幸当时我没有颠出去。过了大桥,还须顺着北桥头侧边的台阶往下走,那台阶一样是又高又陡,结果我是顺着台阶滚了下去——也不知道那时的我是有意用这种方式下去干脆利索些,还是脚太短踩空摔下去的。反正滚到下面后差不多奄奄一息,伤痛欲绝了。不知过了多久,刚好有一个好心的,也认识我的阿姨路过,把可怜的我给救了……。
这是我幼年时最镂心刻骨的一件事,长大后每次回忆起都感觉心有余悸、寒心酸鼻。
小时候我到船寮最喜欢看新船下水。
从船寮到河边的斜坡有几十米的距离,要把新船抬下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到新船下水那一天,全厂的人多会来帮忙,船寮附近的住户人家也喜欢来看热闹。那场面蔚为壮观,也很刺激!
新船要下水了,主人会做一笼很大的发粿摆在船头,发粿面上蒙一张方形红纸,上面插几根点燃的红烛,船头舱里放置一个烘炉,炉里是烧得通红的木碳。师傅们在斜坡的路面上先铺设两道槽板,便于扛船时船底滑行。船弦上从船头到船尾依次横绑着四支近四米长碗粗的竹杠,每支四人抬。这扛船下水是技巧活,很讲究。大伙多喜欢抬中间两杠。因为下斜坡时船头朝下,船尾上翘,尾杠不时悬空,抬船尾杠的人肩膀就够不着,于是就会引来围观人的一阵讥讽和嘲笑。而抬船头杠的人既艰苦又危险,下坡时全船大部分重量都圧在他们的肩上,特别是当船头入水刹那,速度特别快,稍有不慎,躲闪得慢的,便被实实的圧到水里,喝几口水是正常的。而这抬船头杠左侧的更是危险,因为新船下水,必须船头朝上游,船身猛向左边侧着下水,左前杠的人一定会被赶入江中,就会有呛水或被压在船下的危险!
船下水后,主人马上会燃放一串很长、很响的鞭炮,鞭炮声过后,就热情地请大伙喝茶,吃糖果、糕点。而我最爱吃的是那香喷喷、甜滋滋的发粿了。
要说船寮的人,大家印象最深的自然是进发和猪尾了。
进发和猪尾都是船寮的勤杂工,他俩有许多相似之处:头脑不好使,五十来岁,没有娶妻,性格憨厚、老实、善良,常被人调侃、戏弄。在船寮里,他们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有哄堂笑声,也会听到他们不停地说:“麦创治,麦创治!”
进发姓黄,身材中等偏高,背有些驼,喜欢穿灰黑色衣服(显得特别老)。他在厂里的主要工作是挑水,全厂的用水量很大,所以他的任务并不轻松。但因为这人手脚勤快,待人热情,每天厂里都会有不少人托他上街买东西,他很少拒绝。可因头脑不好使,所以做这事比较费劲,他要按托付的人付钱先后顺序来记数。比如五个人都托他买豆腐,每人买一个,他到豆腐店一定是分五次买,然后挂在五个手指上提着回来。回到船寮,他就按付钱先后送豆腐,从大拇指(最先付钱给他的)依次顺序到小拇指(最后付钱的)。
小时候,我们这群在船寮里玩耍的孩子,每当看到进发挑水过来,便会一哄而上,拉住他的水桶往后拽,就会听到他叫个不停:“麦创治,麦创治!”
进发的生活很节俭,他是船厂正式工人编制,工资收入不低,可就是舍不得花钱。身上穿的是打补丁的衣服,吃的也省,很少买肉,顶多就买那最便宜的猪皮。前几年去世时,人们整理他的遗物,发现他的衣箱里还藏有好多钱,有人说有几千块,也有人说有几万块。
猪尾姓阮,身材不高,偏瘦,跛脚,有眼疾(斜视挺厉害,身体状况酷似杨绛先生笔下的“老王”),走路会跑偏,经常撞到路边树或者电线杆,他总以为是有人故意挡他的道,便连声大叫:“谁啊?麦创治,麦创治!”
单位原先是送猪尾去下乡插队,只因他的身体状况不好,人家生产队不要,给送回来,只好把他安排在船厂当临时工。他在船寮的主要工作是舂灰,舂臼是脚踩式的,他专门负责踩杠。
也许是因为猪尾比较邋遢,所以平时只有大人会去跟他开开玩笑,小孩子多没兴趣理他,更不用说去接近捉弄他。
猪尾的命运很不幸!
奶奶说,猪尾刚出生时,他的父母请算命先生占卦,测出猪尾是四两命。俗话说:千金难买四两命,这可是状元命,可珍贵了,要小心呵护。于是猪尾的父母就按算命先生的指意,把猪尾长年藏在蚊帐里,日常起居,吃喝拉撒都没让他下床,不让他和外人接触,连亲戚也不让见,就像是“金屋藏娇”。猪尾长到七岁时,父母终于把他带出家门,准备送他去上学,将来要中状元的。然而悲哀的是,这时的猪尾已经长成畸形儿头脑呆滞,手脚不灵,眼睛斜视。
猪尾的晚境更是凄惨,须发蓬乱不堪,身上仍是多年常穿的那件军绿色衣服,又脏又破,走路很慢,一瘸一瘸的。眼睛几乎看不见路了,手里的那根拐杖,既用来支撑身体,也用来探路,就这样还是经常会掉到路边的臭水沟里。
猪尾比我母亲还年长好几岁,每次经过我家巷口,一定会大声地喊;“阿蕉——阿蕉——”,我母亲只要听到,都会应声招呼他进来,然后把预备送他的一包食物递给他——爆油肉或我家自做的糕粿,接着盛一碗饭给他吃,母亲在一旁看着他吃,不停地提醒他:“慢点吃,慢点吃,别咽着!”
每当我给学生分析课文《伤仲永》时,我必定会把猪尾的故事讲给我的学生听,让他们感悟后天学习的重要性:仲永“不使学,泯然众人矣”,猪尾“不使学,得为众人而已耶?”——可怜的猪尾!
呜呼!人的命运未必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那么,猪尾的命运到底是谁“创治”的,是他的父母?还是那个算命先生?或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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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阮海棠,1963年出生,平和小溪人,现为平和正兴学校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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