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亨利貞”，是中國古代經书《周易》中的著名命題，在64卦的第一卦乾卦开头处，就说：

乾，元亨利贞。

这是乾卦的卦辞。

自古以來，人們對“元亨利貞”提出了不少阐釋，表面上看，意見紛陳，莫衷一是，實際上表明“元亨利貞”四字具有豐富義涵，故能給後人以無窮啟示，这正是它的偉大之处。

南宋本《周易注疏》

時代發展到21世紀，現代人類文明的深厚背景使我們對中國古人提出的“元亨利貞”四字，有了全新的理解與感受，这正是《礼记·大學》所載《湯之盤銘》說的“日新”之義。

今人對元亨利貞的理解，幷不能完全不顧古人的訓釋而隨意解釋，所以我们必须根據中國古代特有的訓詁方法，充分參考古代學者的訓釋，同時借鑒現代文明的思想觀念，對元亨利貞四字的豐富含義进行全新的挖掘。

所以我们首先考察古代学者是如何解释元亨利贞的。

元亨利貞的基本訓釋，是《子夏易傳》說的：

元，始也。亨，通也。利，和也。貞，正也。——唐孔穎達《周易正義》卷一“乾元亨利貞”疏

現存的《子夏易傳》雖是偽書，但孔穎達疏中所引《子夏易傳》，并非後世流傳的偽作，清代學者惠棟《周易述》亦引此說以為子夏義，故可相信這是子夏對元亨利貞的字義訓釋，是後來解釋的起點和根據。（子夏，是孔子的学生，但《子夏易传》不一定是子夏本人所作，可能是子夏的后辈学生们整理成书的）

《子夏易傳》只對“元亨利貞”四字給出了最簡明的訓釋，唐代孔穎達則據此進一步阐釋：

能以陽氣始生萬物而得元始亨通，能使物性和諧各有其利，又能使物堅固貞正得終，自然令物有此四種，使得其所。圣人亦當法此卦而行善道以長萬物，物得生存而為元也，又當以嘉美之事會合萬物，令使開通而為亨也，又當以義協和萬物，使物各得其理而為利也，又當以貞固幹事，使物各得其正而為貞也。

从孔颖达的疏文中可以看出，解释元亨利贞，要从陽氣與萬物的關系开始，實際上這就是中國古人對于自然界如何運作的基本認識，也就是中國古人所說的天道。中國儒家的信念是根據最高明的天道作為圣人的作為準則，這是中國古代天人合一觀念的基本內容。可知，元亨利貞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實際上包涵着古代中國人全部思想的最核心的內容，即人類應該如何使萬物以最佳狀態完成它們的發生、生存、發展的全過程。

這一問題直到今天也沒有過時，因為在現代文明的環境下，各個國家、民族、家族、個人仍有如何對待、利用、開發萬物自然界的問題，一切政治、經濟、文化、科技的問題，最終仍要归結到這個最根本的問題上，都要根據關于這個根本問題的思考和解答來處理政治、經濟、科技、文化等各個方面的問題。從這個意義上講，中國古人提出的元亨利貞四字，具有永恒的生命力，這是古代中國人的最高智慧的浓缩。

根據《子夏易傳》和孔穎達疏的解釋，可以看出他們理解的“元亨利貞”是關于萬物自然界的根本存在法則，同時又是圣人（人類最高明的代表）必須效法和依循的根本行為法則。

依照這種法則，希望達到的目標是：使萬物元始亨通（元亨）、和諧有利（利）、堅固貞正（貞）。

毛澤東書體元亨利貞

根據這種思想，可知古代中國人主張人類應該使萬物都能生長生存、嘉美會合、開通順亨、以義協和、得理有利、幹固貞正等。這種解释，是古代中國人對“元亨利貞”的基本理解，其依據在于乾卦的《文言傳》：

元者善之長也，亨者嘉之會也，利者義之和也，貞者事之幹也。君子體仁足以長人，嘉會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幹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貞。

此處所說與上面的解釋比較，多出了“善”的概念，使孔颖达的疏所說的“元始”顯得更為明確和具體。其實孔颖达的疏中已經提到了“善”：

行善道以長萬物，物得生存而為元也。

只是不如《文言傳》說得明白。此外孔颖达的疏說“圣人”，《文言傳》說“君子”，表面上不同，本質上是一樣的。相比之下，孔颖达的疏說圣人與萬物，這一點非常明確，《文言傳》只說君子而沒有出現萬物字樣，只是特別強調君子應該如何做而已，所以沒有出現萬物字樣。

《文言傳》又說：

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貞者性情也。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

這從字面上就能看出是在解釋“元亨利貞”，而下面所說：

大哉乾乎，剛健中正，纯粹精也。六爻發揮，旁通情也。時乘六龍，以御天也。云行雨施，天下平也。

這幾句，在字面上沒有出現“元亨利貞”字样，但內容完全一致。以下又說：

君子學以聚之，問以辨之，寬以居之，仁以行之。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兇，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亢之為言也，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其唯圣人乎！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

仍然是接着前面所說的圣人或君子依據元亨利貞法則行事之義而做進一步的阐釋，強調圣人或君子如欲依循元亨利貞法則行事，應該怎樣做才能具備應有的條件，以及如果具備了這些條件而成為圣人或君子并依循元亨利貞法則行事所能達到的效果。

從這些內容看，可以斷定《文言傳》還是围绕“元亨利貞”四字而展開。

至于乾卦的彖辭、大象的內容，也不例外，分別從不同側面發揮“元亨利貞”的豐富含義。如彖辭說：

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雲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貞。首出庶物，萬國咸寧。

說明了“元亨利貞”對萬物的作用，其最終目標或效果就是要使萬物庶物各正性命，保和利貞，萬國咸寧。而大《象》說：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似乎是把“元亨利貞”用最簡潔的話归纳為一句，有一言以蔽之的意味，這就是說圣人君子要如天（乾）一樣，按照元亨利貞法則行事，要以自強不息的精神與態度，把元亨利貞原則加以認真的實踐、落實、運作，以達到《文言傳》和彖辭所說的那些要求和目標。

整個來看，這就是《周易·乾卦》的基本精神，即以元亨利貞四字為核心，作为圣人君子用來指導一切事務的根本準則。

從現代文明的觀念看，乾卦的“元亨利貞”思想有永恒的意義，并不是一時一事的問題，而是人類社會永遠的課題，所以今天重讀《周易》，最重要的就是要抓住這個核心，使古代中國人的智慧在21世紀继续發揮其应有的光芒。

待續……

唐李鼎祚《周易集解》，四庫全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