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之虎出燕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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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年说虎——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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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都之虎出燕山

北京,地处燕山余脉,古称“幽都”、“燕都”、“蓟”,千年之前林木茂盛,常有野兽出没。据《北京林业志》、《北京森林史辑要》等***载:北京地区自古以来,山区面积广阔,森林茂密,气候多样,水源充沛,地貌复杂多变,为野生动物的繁衍提供了有利条件。

一直到宋辽金元时期,卢沟河(永定河)两岸仍然植被茂密,“大者合抱干云,小者密如切栉”,密林中“虎豹穴藏,人鲜径行,骑不能入。”北京周边也还未曾大规模垦荒开发移民,故人烟稀少,反而成为野生动物自由自在的天国。

最早记录北京地区有老虎出没的史书是《诗经-大雅-韩弈》:梁山(一说为今石景山之琅山或黑头山,另一说为幽州固安县以南十里之山脉)附近麀鹿噳噳,有熊有罴,有猫有虎。以此为据,可知西周以降,北京附近地区已有老虎出没。先秦史籍《山海经》也云:幽都之山,上有元鸟、元蛇、元豹、元虎、元狐、蓬尾。元者,言其大也。所谓幽都之山,大体上应为今之北京西山、燕山、军都山一带。

唐代,北京还是人烟稀少的北地边陲,被称为“幽州”,距离唐都长安有千里之遥,各族杂居以渔猎耕樵为生,多有虎豹出没。

唐代著名诗人李白曾于天宝十年(751年)应幽州节度使判官何昌浩之邀而北上幽州做客。两人在燕山骑行游猎,见虎而逐射。李白诗兴大发而作:

“怀恩欲报主,投佩向北燕。弯弓绿弦开,满月不惮坚。闲骑骏马猎,一射两虎穿。”

能“一射两虎穿”的箭法和膂力可是非同小可,大概可以与飞将军李广不相上下了吧。不过可能是诗人“赋比兴”的夸张之说,李白毕竟是浪漫主义诗人嘛。但由此可知当时在幽州燕北地区,老虎出没山林并非鲜见。

据明代史籍《帝京景物略》记载:梁公(即狄仁杰,去世后追赠梁国公)为昌平县令,有媪,子死于虎。媪诉,公为文檄神。翌日,虎伏阶下,公肆告于众,杀之。土人思公德,立祠也。说得是唐朝时,狄仁杰任昌平县令,一老妇之子被老虎所害。夫人告到县衙。狄仁杰于是张贴告示,请神祗捉拿害人之虎。第二天,老虎匍匐于县衙门前石阶之下就擒。狄仁杰命衙役将老虎游街示众,然后杀之。当地人感其恩德,建立祠堂以纪念之。明代学者李贽所著《藏书-儒臣传》也记载:唐代开元年间(713年—741年),喜好狩猎的裴旻镇守北平郡,曾“翌日得虎三十”。一天之内捕猎老虎达30只,简直难以置信,超出了现代人的想象。

辽金时期,幽州北平地区为辽之南京,金之中都,京西山中常有虎豹出没。镇州(今河北省正定县)人武珪,久居辽地熟知辽情,后南下归宋,著《燕北杂记》一书云:辽俗,九月九日打围,睹射虎,少者为负,输重九一筵席。即辽人每年九九重阳节时围猎打虎赌输赢,猎得老虎数量少的为输,赌注是一次筵席大餐。围猎之后,众人于高地设立蓬帐,摆酒吃肉畅饮。北宋学者张舜民也有《使辽录》云:“北人(契丹人)打围,一岁各有处所。……四、五月打麋鹿,……八、九月打虎豹之类,自此至于岁终。”

在金代,老虎甚至胆大到出没于中都城门之下。《金史》记载:金章宗完颜璟颇有先祖之遗风,爱好游猎。曾出游至仰山(今门头沟地区),驻跸栖隐寺。夜半三更胡军惊报,林中虎啸风疾,有猛虎隐于林中。完颜璟遂出寺至林中猎虎,但搜寻至天明,未得老虎行踪身影。虽然未能射虎成功,但这位金朝皇帝却心潮澎湃、难以忘怀,回到紫禁城即写下《仰山》一诗:

金色界中兜率景,碧莲花里梵王宫。鹤惊清露三更月,虎啸疏林万壑风。

泰和八年(1208年)八月,中都阳春门外有猛虎活动,一度窜行到今西直门外三里河一带。金章宗完颜璟闻报立即“驾出射获之”。

到了元朝,大都周边仍然时有虎豹出没。熊梦详《析津志辑佚》谓:兽之品,狮、象、虎、豹、彪……。《元代杂录》也载:“出(延庆)西关,北行数十里到冠山(今冠帽山),多有虎迹,时有乡人被伤之。”元代著名诗人元好问的《过居庸关》云:

居庸关,山苍苍,关南暑多关北凉。天门晓开虎豹卧,石鼓昼击云雷张。

可见长城内外、八达岭、居庸关一带也是虎豹等动物栖息活动的天国。

明代关于老虎活动于北京地区的记载更多。永乐年进士、御史胡启先著《皇都大一统赋》曰:(北京)有珍禽异兽,则若鹰鹯鸿鹄,熊猿雉兔,虎豹麋鹿,翱翔郊澍,驰驱林谷。王嘉谟,顺天府(今北京)人,好远游,著《驻跸山记》记述:山自高粱(门)至德胜(门),共百八十里,小山至众记者二十。……兽有虎豹、狸、狼、豪猪、兔、狍,草树多奇。在京北昌平天寿山地区设立皇陵以后,明朝廷还组织了一百多人的打虎队伍,于军都山一带围猎捕杀虎豹。

明朝弘治年间,进士边贡曾巡游燕北地区并看到老虎,遂赋诗:西登罐石口,鸟道不盈尺。连山树如绣,云中日将夕。不闻樵采音,但见胡行迹。

嘉靖年间进士李元阳的《游银山记》也提到:“饭已,由捷径向昌平道。途中多木栅如圈,初不知其故,既而问樵人,乃知其为致虎圈也。”明末的《皇陵琐记》也有关于老虎的记载:“出德胜口,道野荒凉,忽见虎迹出没于林中,路人皆心恐神惧而不得前行。”由此可知,在明代的北京昌平地区,老虎出没乃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明武宗朱厚照

明朝还有一件奇葩事值得一提。明武宗朱厚照好戏虎为乐,于正德二年(1507年),在皇城西北角、太液池西岸,建筑了一座虎城,以饲养虎豹狮象等大型动物,并给百兽以俸禄,老虎享受大将军的待遇。为此,既“令居庸关太监李嵩等擒致虎豹生者”,复令驻守边关之军猎取虎豹进献朝廷,视老虎大小规定赏格,“彪(小虎)赏银二十(两),硕虎赏银八十(两)。”张爵编《京师坊巷志稿》记:“虎城在太液池西北隅。睥睨其上而阱其下。阱南为铁门,关而窦。其南为小阱,内有铁栅如笼,以槛虎者。”然而,于虎豹戏终归有被伤之风险。《明史-江彬传》记载:“一日,帝捕虎,……虎迫帝,彬趋扑乃解。”就是明武宗戏虎之时,被虎追及而险些受伤,一旁的江彬及时出手解救之。

明朝崇祯皇帝

明朝的末代皇帝崇祯却与其先祖恰恰相反,不允许捕猎虎豹。崇祯二年(1629年),驻守居庸关的边防军捕获2只小老虎,囚入木笼,送至8。崇祯闻之大怒道:“虎豹乃山林之灵兽,当行于山林,囚之于栅,甚为无道。”令放虎归山,并严惩重罚捕虎进献者。不久后又质疑虎城乃“民脂民膏,养此何用”,干脆弃置不用了。

到了清代,随着人口增多,山林田野被大量开发,老虎的踪迹和活动也少了很多,不过仍未绝迹。乾隆年间的箫奭所著《永宪录》所载:雍正三年(1725年)十月三日,一只老虎窜至齐化门(今朝阳门)外。九门提督闻讯即带领官兵前往抓捕,可是慢了一步,连老虎的影子也没有看到。在现场的目击者说老虎钻进了护城河岸边的芦苇荡,九门提督下令将芦苇荡团团围住。夜色降临之后,老虎趁暮色冲出芦苇荡,从东便门窜入城内,沿着前门的下马道,一路狂奔闯进了权臣年羹尧家的院子。九门提督带着官兵一路追赶到年宅,待天明后众人围逼老虎退入狭小的后花园,然后用鸟枪击杀了老虎。

嘉庆十四年(1809年)进士及第的麟庆(金世祖完颜雍第二十四世孙,其七世祖达齐哈在清朝初年屡立军功,后“从龙入关”。)被授职中书舍人,每年都前往房山的祖陵拜祭祖先,曾在金陵一带遇到过老虎。此事记载于其所著《鸿雪因缘图记》中。

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麟庆率领子侄、猎户和僧人等携带“竹片及火器,寻路诣陵”的途中,行至一片密林附近,“大风忽来,木叶簌簌有声,陵户惊呼:‘虎至!’急登高台望之,遥见一羚羊窜过西岭,一虎下饮于溪。陵户曰:‘此乃守陵神虎,不可惊也。’须臾,风回虎去。” 麟庆喜不自胜地感慨:“家山四面俱全。”可知当时房山一带还有老虎出没。

“虎峪辉金”既是“燕平八景”之一,也是“居庸八景”之一,又称“虎峪晴岚”,从元代开始就是古都郊外享有盛誉的风景名胜。《日下旧闻考》曰:虎谷亦作虎峪。《长安客话》谓:虎峪,在西山口内,为天寿山白虎。元代文学家、监察御史周伯琦到此地巡游,形容其地“苍龙左蟠拿,白虎右踞蹲”。

明代嘉靖年间的《西关志》记载:(居庸)关东南二十五里有山,势若虎踞,远映晴辉,岚光耀日,习习谷风时出其下。隆庆年间的《昌平州志-地理志》也称:虎峪辉金,(昌平)州西十数里为虎峪,下有土岗名小金山,在西山口之内。其山岗不甚大,日午,人过山下,衣面映如金黄色。

虎峪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山沟,以自然山水风光出名,位于昌平与延庆的交界处,全长12.5公里,山沟两侧群峰列峙、悬崖峭壁乱石穿云,翠峰层峦叠嶂、山清水秀谷幽,素以“神岭千峰”著称于世,由于山石多呈虎皮斑纹,犹如群虎盘踞山崖,故名“虎峪”。因中午时分阳光普照之际,满山遍野金黄色,故又叫“金山”。

近代学者考证:《昌平州志-地理志》所称“小金山”,位于昌平区西山口村西北,山岗被富含氧化铁、氧化锰的黏土覆盖,呈现出暗棕色、土黄色,当正午强烈阳光照射下,便呈现出金黄色,山谷耀眼,景致奇特。

金章宗皇帝曾对此处一见钟情,并御笔亲题“驻跸”山;明成祖朱棣曾选皇陵于此;康熙皇帝御笔亲题“石鼓传声”;乾隆皇帝御赐龙鼓、龙幡等来此祈雨,由此留下了多位帝王、名人墨客的手迹和美丽动人的故事。

历代文人墨客多有来虎峪游览观光者,叹喟:神山拱佑、灵秀独钟;世人皆赞“神岭归来不看山”。

元至治元年(1321年)进士、礼部郎中吴师道慕名而来,作有《留昌平四诗》,其二《虎峪淙淙泉》赞曰:居庸古塞口,诸峰并嵯峨。左转万栗林,黄叶堕残柯。路出草棘间,石沟泫微波。

明代崔学履有诗赞曰:岩石齿齿如虎踞,林麓莽莽稀人家。岚光袭衣浑赭色,树影拂地铺金花。明弘治十五年(1502年)进士、四川道监察御史雷宗游历虎峪也是赞不绝口:山回青霄以虎名,深红浅绿自分明。四围远近云何翳,一望高低日正晴。爽气不教行处人,清风偏向晚来生。几回欲借王维笔,写出无边胜慨情。

清雍正八年(1730年)进士、太仆寺卿陈兆伦偕友人骑行于虎峪,北出居庸关,感佩景色之美而赋诗《送定北军出居庸关马上作》:天下九塞此雄北,过此回头望北极。驼山虎峪雪初消,绝少丸泥唯乱石。乱石荒荒非一形,面目欹倾不可识。奇鬼侧出不惭丑,困兽前奔忽回逼。

也有无名氏诗云:虎谷名金山,客行初未识。日午山下过,人衣金黄色。

虎峪不仅风光绮丽,还是军事要地。北京北面的关沟北抵八达岭长城,向西北通延庆、怀来、宣化、张家口、内蒙古为自塞北进京之要道,向南进居庸关,可直达南口,再转向东南,即可经昌平到北京。所以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而虎峪就在关沟的东侧。

据说,明崇祯十七年(1644年)一月,李自成在西安建立了大顺政权,厉兵秣马准备东征攻打北京,派军师和探马前往京北探寻进军路线、侦查明朝廷动静。这一队人马返回西安后向闯王报告:太行八陉(即八条东西向横贯太行山的峡谷)均可通过以攻打北京,唯第八陉“军都陉”最适宜。其地在京城之西北,峰峦林立、悬崖夹峙,有龙盘虎踞之势,且沟深林密,便于大军隐蔽前行。

此处明军大多已调往京城,驻防部队不多。闯王与众将商议后,决定走“军都陉”攻打北京城。

闯王大军经八达岭,走关沟,顺利进入居庸关,继续南下。不料在南口镇北遭到明军强力阻击几次交战均未得手,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一牧羊老人献计曰:由此向东,有一条密林掩映的山沟直通虎峪,没有明军驻守,沿虎峪向南二十里出沟口,已然绕过南口,继续前行转向东南,即可达皇陵(十三陵)和昌平。

李自成于是令少数兵马继续与南口之明军交战,亲率大队人马向虎峪出发。走出虎峪后,兵分两路,一路直捣皇陵,一路攻打昌平。攻占昌平后,经沙河继续南下,遂攻克北京外城,从德胜门进入北京内城,最后占领了紫禁城。

清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康熙帝亲帅大军远征噶尔丹,取胜回朝途中路过居庸关,听闻附近有“虎峪辉金”之奇特景色,便欣然前往一睹为快。进入山谷时恰好是正午时分,暖阳高照直射山谷,漫山遍野金辉耀眼,似斑斓群虎雄踞群峰,康熙帝龙颜大悦道:京城百里之遥,即有虎踞龙盘之胜景,当保我大清江山永驻。

如今,虎峪已成为远近闻名的旅游风景区。

传说,由于孙思邈为一只老虎摘除了卡在喉咙中的异物,并为此而专门制作了医疗器械名为“虎撑子”,老虎因此成为药王的护法大将。在北京北三环路的中国科技馆里,有一件铁铸的文物,形状为铁环/铁圈,内有一个铁球,可在环/圈内转动,即为“虎撑子”。

后来民间郎中行走江湖,大多手持一个“虎撑子”,以表明职业身份,只是其作为医疗器械的功用已让位于当作招牌/幌子的功能。而很多中医名家则多在医馆门楣或中堂上挂一匾,上书“虎守杏林”,也应该是药王遗风吧。

虎撑子

北京西单南大街从前有一条胡同叫“石虎胡同”,胡同口还有一尊石虎,侧身昂首,形制古拙、雕刻精细。民国时期的著名诗人徐志摩曾在石虎胡同居住过。

胡同里的北京民居多为青砖房,四面白墙、纸糊顶棚,院子里常有各种小动物出没,其中壁虎很常见,俗称“蝎勒虎子”。从前民间认为“虎”能给家院带来“五福”,所以任其通行不加阻遏。后来科学只是传播,知道了壁虎是吃蚊子的益虫。

小时候,在夜里屋内昏黄的灯光下,看壁虎匍匐在墙角里屋檐下,突然伸出长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嗡嗡飞行的蚊子卷入舌尖一口吞下……也是一种乐趣。

徐志摩:《石虎胡同7号》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荡漾着无限温柔:

  善笑的藤娘,袒酥怀任团团的柿掌绸缪,

  百尺的槐翁,在微风中俯身将棠姑抱搂,

  黄狗在篱边,守候睡熟的珀儿,它的小友

  小雀儿新制求婚的艳曲,在媚唱无休——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荡漾着无限温柔。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淡描着依稀的梦景;

  雨过的苍茫与满庭荫绿,织成无声幽冥,

  小蛙独坐在残兰的胸前,听隔院蚓鸣,

  一片化不尽的雨云,倦展在老槐树顶,

  掠檐前作圆形的舞旋,是蝙蝠,还是蜻蜓?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淡描着依稀的梦景。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轻喟着一声奈何;

  奈何在暴雨时,雨槌下捣烂鲜红无数,

  奈何在新秋时,未凋的青叶惆怅地辞树,

  奈何在深夜里,月儿乘云艇归去,西墙已度,

  远巷薤露的乐音,一阵阵被冷风吹过——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轻喟着一声奈何。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沉浸在快乐之中;

  雨后的黄昏,满院只美荫,清香与凉风,

  大量的蹇翁,巨樽在手,蹇足直指天空,

  一斤,两斤,杯底喝尽,满怀酒欢,满面酒红,

  连珠的笑响中,浮沉着神仙似的酒翁——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沉浸在快乐之中。

北京西单牌楼石虎胡同7号,曾为北京松坡图书馆,专藏外文书籍,徐志摩曾在这里工作和居住。虎年说虎——之二

原创 微信公众号:晓光说天下 晓光说天下 2022-04-09 1

更新于:3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