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会南下东莞。我心心念念的,是北京或者杭州那样的城市。北京作为首都,自不必言。想去杭州,则因为读过太多相关文章。
然而,命运总是阴差阳错。我的北京杭州之行尚未实施,突然接到堂姐从东莞打来的电话。
那时,家中尚未安装电话,接打电话,要去镇上。并且,不管接与打,店家都要收费。堂姐在电话里,让我速去东莞,她们厂正在招聘人事。她认识招工的人,比对了招聘要求,我全部符合条件。
母亲一听,喜不自禁,当即帮我安排行李,催我南下。父亲过世得早,母亲一人操劳。颇为不易,我理解她的心情,尽管心中仍向往北方,却不得不做好南下的准备。
南下东莞并非甘心情愿,但抵达东莞之后,切身感受到世界工厂的火热,慢慢竟然生出了些许期待。
堂姐比我三岁,高中毕业后,即南下东莞,一直待在常平镇。上世纪90年代,打工者学历普遍不高,车间里的女高中生,更为少见。因此,堂姐进厂不久,便受到了很多关注。
堂姐写得一手好字,更是为她加分不少。当时,工人们写信,或者发工资了,往家里寄汇款单,都涉及到写字。
每每这时,总有许多工友找堂姐帮忙,她也不推脱,一一应承。堂姐心思敏锐,干活认真,很快赢得了同事和主管的喜爱。
厂里女工占了三分之二,车间里,除了主管、线长和物料员之类岗位,是男生,其他,几乎全是女孩。
很多次,我与办公室其他同事,去车间检查时,看着那些年轻靓丽的女子,心中不免心生感叹。她们全是相似的年龄,目光清纯可人,让人心生想象。
堂姐心中有梦想,一步一个脚印,用两年时间,当上了线长。在堂姐的介绍下,我如愿入职手袋厂,成为办公室的一名人事。
人事负责招工,但我的工作却很杂乱。不但负责招工,还要帮人安排宿舍,每周一次的宿舍检查、车间巡查一类的工作,亦要参与。
人事的岗位,本来就与人打交道,加之经常前往宿舍与车间,对工人的生活和工作情况,均有了解。手袋厂的工资,分两种类别。我们办公室,拿月薪。车间则计算酬,多劳多得。有些女生,熟能生巧,每月都能拿一千多。
当然,她们工作辛苦,加班加点到十二点是常事。相反,我的工资还没她们高,但工作环境轻松,休息时间也更多。
人事虽算不上什么官,在厂里倒颇为尊敬。毕竟,那时,女生进厂容易,但男孩子,若无一技之长,又没高学历,进厂除非花钱送礼,否则只能碰运气。
因了这种原因,常有女孩悄悄找我,请客送礼,想让我帮忙,安排人进厂。恰恰因为如此,堂姐才会着急打电话嘱咐我,让我立即南下。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多少读过几年书,又有缘与她们相聚,每每遇到她们有求于我,我总尽力相助。只是,礼自然不收的。
久而久之,来找我的女孩愈发多起来。可工厂招男生的名额毕竟有限,不可能满足所有需求。此时,我便给他们出主意想办法。毕竟,从事招聘工作,对周边工厂多少有些了解。
女工友们觉得我为人实诚,在办公室上班,又乐于助人。起先只是遇到工作问题了,才会找我,后来慢慢发展到,生活中有了困惑,也来找我拿主意。
其实,在现在的大型企业,有专人负责干这些事。但在当时,这些需求显然超出了我的工作范围。但我仍尽其所能,去答疑解惑。
大家的疑惑,其实相差不多,无非是情感问题。厂里八成以上,都是未婚青年。加之女孩子极少,出现情感困境,亦很正常。
比如,二楼车间一个叫霞的女子,向我吐露心声,说她爱上了一个男生,但迫于压力,不敢追求。我起先不了解情况,只鼓励她大胆求爱。
毕竟,厂里女生倒追男孩的现象比比皆是。倘若你不主动,你的心上人,就会被人捷足先登,成了别人的枕边人。
霞欲言又止,如是几次,才终于面红耳赤地讲出真相。原来,她恋上的男生,已经有了婚配,孩子都三岁了。
我问了姓名姓,查了人事资料,果然如是。我收回原来的话,分析了许多利害关系。
其实,霞长得很标致,秀气又聪慧,是个有想法的女子。谁知,爱情这种事,最讲不清道不明,我的一番苦劝,起了负面作用,反把她推到了男生的怀抱。
有段时间,霞过上了一段甜蜜日子。只是,好景不长,几个月后,男子移情别恋,爱上了一个新来的女孩。
那女孩除了身材好,突出之处,尤其突出,其余之处,根本与霞无可相差。新来的女孩,很善于抛媚眼,目光勾人,一下子就把男子的心偷走了。
这天晚上不加班,这对新情侣在夜色下的荔枝林里柔情蜜意,霞被当成衣服,轻易抛弃,心如死灰,于当晚,砸碎枕边的小镜子,捡起一块碎片,往手腕上割。
很快,血滴落下来。所幸,宿舍里来了人,发现异样,赶紧制止。我得到消息,赶紧派人送霞到医院,包扎伤口回来,所幸没有大碍。此后,霞像变了个人似的。
霞最终修成了正果,但更多的工厂女孩,虽然心怀梦想,但命运却并未如霞一样,有光芒照耀。
有个叫朱朱的女孩,心比天高,却命如纸薄。说起来,朱朱颇有胆量,知识层面也不低,恰恰正因为如此吧,她对于在车间当普工,是颇为不屑的。但初出家门,没有技术,不干普工,又能干什么呢?
朱朱的梦想是,当绰太太,不用干活,天天享福。手袋厂附近,有一个小区,叫紫荆花园。
紫荆花园被认为是财富的象征,据说那里住了许多台湾人,他们在常平黄江一带的工厂,担当高管,俗称“台干”。
朱朱也想住进紫荆花园,成为台干的“夫人”。其实,所谓的台干,绝大多数已步入中年,早就结婚生子,但他们仍然有一个“家”,家里有一个娇俏迷人的“妻子”。
朱朱不知从哪里打得到的消息,说我们厂的张经理,认识紫荆花园的人,可以牵线搭桥,介绍她认识住在里面的台干。
张经理负责管理三车间,平时最好酒。朱朱投其所好,请他喝酒。平时,请张经理喝酒的,多半是他的下属,而且以男性居多,女子也有,但都会组团参与。
像朱朱这样,单枪匹马上门的,还真不多见。而且朱朱很豪气,不但言语热烈,酒量也好。张经理嘴上功夫尤其好,加之酒起了热身作用,张经理更是口吐莲花,听得朱朱佩服之极,只恨不早点上门来,请其喝酒谈心。
临到末了,朱朱终于问起紫荆花园的事,张经理带着醉眼望向朱朱,似乎明了她的心意。但他未言其他,两人回去路上,张经理扯住朱朱的手,她没避让。
当晚,他带她回了他的单人宿舍。手袋厂的宿舍,经理级别,分有单间。当晚,朱朱成了张经理的枕边人。
可这一夜之恩,未能帮朱朱圆梦。不是不帮,而是张经理帮不上忙,他的确去过一次紫荆花园,但那是随一个朋友,去帮朋友的朋友办事,根本不认识什么台干。朱朱感觉自己人财两空,丢了颜面,成了笑谈,不久离开了手袋厂。
朱朱离开手袋厂后,开始频繁更新工作,电子厂、制衣厂、食品厂甚至五金厂,只是,每换一次工作,离紫荆花园的梦想相反更远了。
但她从未放弃,一直在追梦路上。有天晚上,朱朱行走在路上,大约被她的衣着吸引,有个男人心怀不轨,尾随于她。趁她不注意,抢走了她的钱包。朱朱大喊抓小偷,说起来也是命运使然,前面突然跑出一个保安,拦住了小偷的去路。
这次英雄救美,让朱朱心生感动。尤其听说保安在紫荆花园时,朱朱眼里更放出别样的光芒。几番交往,朱朱突然想通了,做了保安的女朋友,也算曲线救国。
不久,我与朱朱失去联系,后来的事,已经无从知晓。
至于霞,她受伤后,我总觉得自己有责任,于是常去她宿舍陪她说话。每次去,都会带上一本书。
霞原本对阅读就有些兴趣,一个月后,她走出迷雾,开始把心思放在阅读上。年底时,霞去了附近一家玩具厂,在车间当文员。玩具厂与手袋厂相邻,每隔一段时间,我们都会相约吃宵夜。
看到她脸上绽放的笑容,我知她已把那件情事彻底丢下。霞后来一直很上进,后来又考取了会计证,七八年之后,成了一名会计师。
她嫁给了一位湖北人,男人比她少一岁,但很疼爱她。前几年,他们回了武汉,买房定居,结束了漂泊生活。
而我,一直从未在人事工作。这些年,经历了十几家工厂。期间,还去北京和杭州出过差,算是圆了当年的梦。通过十几年的奋斗,如今,我与妻子把家人接到身边,定居东莞黄江。东莞这座城市,成了我第二故乡。(图文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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