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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鹤行
据说,我娘生我时天放异彩,一个小道士算出我是天生凤命。
笑死,还用他算?
我家世显赫,百年簪缨,我爹更是同这届皇帝故旧情深,只等我娘诞下女娘,册为太子妃。
我不是天生,我是胎生凤命,贵不可言。
可万万没想到,
太子在与我大婚这夜,薨了。
1
我哭了。
我装的。
毕竟太子是我杀的,我不仅哭不出来,还有点想笑。
我披麻戴孝跪在棺椁前烧纸,面上尽量表现得悲痛欲绝。
太医刑部大理寺一通诊断查证,得出结论,太子萧理死于突发心疾,皇帝哀痛,追封其为孝仁太子。
而我,由于跟萧理礼数已成,虽未洞房,也算作夫妻。
按照礼制,我须得守丧满一年才能改嫁。
一夜之间,我从天生凤命,成了寡妇。
思及此,我勉强掉了两滴真诚的眼泪。
毕竟,老皇帝留给我糟蹋,啊不是,嫁给的儿子不多了。
老皇帝十三个儿子,萧理是个老六,不是,排行老六,他上面五个哥哥,死的死,残的残,废的废。
下面七个弟弟,遭贬的遭贬,疯的疯。
能说正常的也就只剩两个。
楚王萧迟,排行老七,年十七,容貌俊美,文武兼备,品性纯良。
吴王萧玦,老幺,年五岁,除了可爱一无是处,小屁孩儿一个。
萧理死后,无论是立长还是立贤,萧迟都理所当然该是储君第一人选。
但他,有两个致命的缺陷。
其一,萧迟的生母跟老皇帝有仇。
萧迟出生不久后,生母就弃他而去。
老皇帝恨屋及乌,直接把他丢在宫外的一处偏僻宅子里自生自灭。
我幼时贪玩,曾无意进过那座宅子。
彼时暮春时节,整座京城都在花红柳绿中春和景明。
那座宅子却冷彻入骨,晦暗幽森,被一片足以蔽日的香樟如牢笼般包裹其中。
七岁的小皇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不会说话,不懂人言,像狗一样被锁在笼中。
我趴在树上看他,他躺在笼子里看我。
阳光自我身后慢慢倾泻,散落进他那双懵懂无知的眼睛里。
他可能是觉得新奇,慢慢抿起唇角,对着我笑。
我幼时一直想养狗,却因体质问题作罢。
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时,我意识到
——狗,或许不必须得是狗。
那天,我捡回了一只没人要的小狗。
这就是萧迟第二个致命的缺陷。
总归我是准备继续做太子妃的。
那萧迟已经是我的小狗了,还怎么当我夫君?
2
萧迟却似乎并不这样想。
深夜时分,停放萧理棺椁的嘉德殿空旷又幽冷。
架于供案两侧的引魂幡被风吹拂,白幡如亡人之手般轻轻抚过我的头顶,倒像是真引来了死去之人的魂魄。
我一时恍惚,望着引魂幡发呆出神。
「真哭了?」
清越的男声在耳边响起,面前压下一片阴影,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
是萧迟。
他俯身帮我擦掉眼泪,顺势跪坐于我身旁,遮挡吹进大殿的冷风。
昔日破破烂烂的潦草小狗已经长成翩翩如玉的温润公子。
萧迟知道我的所有秘密。
我对萧理没有半分感情,自然不会为他哭。
我白日里为了做戏在皇帝面前曾哭晕过去。
萧迟一眼看穿我的把戏,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悄悄往我手心塞了两块桂花糖。
现在夜深人静,殿中唯余我一人,我却落泪不自知。
他这样知晓我,很快明白过来,我在为谁哭。
良久,他温润的声音缓慢而有力地说:
「我会代替兄长。」
兄长。
我笑了,明知故问:「哪个兄长?」
他拉过我的手,温柔地握住,不说话,只是眉眼略带笑意地看我。
萧迟有六个哥哥,他只会叫一个人兄长。
那是我最初要嫁的人。
他叫萧瑜。
是萧迟的二哥。
萧迟长得很像他。
从前,萧瑜也常用这种眼神望着我。
我别过眼看向那幽幽飘荡的引魂幡。
「你也该知道,即便是他,也阻止不了我。」
仇恨的业火烧得我夜不能寐,非要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我才能安宁。
谁都阻止不了我,谁都不能妨碍我。
萧瑜不能,萧迟更不能。
萧迟不语,抬起我这个他名义上嫂嫂的手,在我的手背落下虔诚的一吻。
「是,我的主人。」
尽管缺陷很致命,但萧迟依旧毫无悬念成为储君。
老皇帝缠绵病榻两年有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在主少国疑和厌屋及乌中,他迟迟地选择了萧迟。
委屈自己成全国家。
真是一个好皇帝。
我作为他名义上的儿媳,到底也该去尽尽孝心。
我穿着孀居新寡该穿的素衣,未施粉黛,只簪了一朵白梅,施施然先去皇后那里请了个早安。
皇后年逾半百,却也不难看出曾是个倾城美人儿。
她面庞沉静而温柔,眼角下方一颗泪痣,于这温柔中又点出几分如水雾般的婉转。
见到我来,婉转的眉眼漾出宠爱之情,拉着我的手在她身旁坐下。
她打量我的鬓发,笑道:「这白梅花倒是别致。」
我对着皇后笑了下,轻轻抚过鬓边:「阿理生前最喜白梅,妾身不过以物思人。」
我说着,挤出两滴眼泪,看向坐于皇后下首的姚贵妃,戏谑在我眸中一闪而过,对上她时,已是含了一汪眼泪。
「贵妃娘娘,阿理曾对妾身说,最爱喝您亲手酿制的梅花酒,您可还记得?」
姚贵妃本就憔悴的脸立时滚下两道热泪。
3
皇后无子,养在膝下有两子。
二皇子萧瑜,七皇子萧迟。
二皇子早已化为一抔黄土,萧迟不得圣宠。
姚氏母贫子贵,在萧理被封为太子后,她也从昭仪升为四妃之首。
本就是个娇憨任性的主儿,成为贵妃后更是在后宫横行霸道。
没少对皇后冷嘲热讽趾高气昂。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皇子夺嫡最后赢家萧理,大婚之夜,嘎嘣,死了。
萧理死去已三月有余,这三月来,我几乎是日日去姚氏宫中掉两滴眼泪。
她烦得要死,却又不好赶走我这个心念她亲子的儿媳。
已经很少来皇后这请安的人,竟为了躲我也开始日日做个循规蹈矩的妃嫔。
我每日看她在皇后宫中坐立不安的模样,倒也算是舒心。
只是近些日子,眼瞧着她已忘掉失去萧理的痛楚,我心中着实不喜。
姚贵妃,还是哭起来最好看。
「她也是个可怜人。」
殿中只剩我和皇后二人后,她还要给姚贵妃说话。
我摘下白梅丢进红泥火炉中,看着梅花的白色花瓣蜷曲化灰,笑道:「娘娘说的是。」
萧迟与他兄长从不跟皇后辩驳,我也不会。
在皇后身边时,我们三人是这世上最乖巧最听话的孩子。
既然皇后可怜姚贵妃,那我这个听话的孩子,怎么也得让姚氏当真堪怜一回。
「怎能让您来侍疾,独孤夫人还是请回吧,别过了病气到您身上。」
姚氏病倒了。
我作为儿媳,来给婆婆侍疾理所应当,谁知连着来了几日,都被挡在宫外。
来传话的宫人是姚氏宫里的总管太监,因姓祝,姚氏赐名祝君好。
祝君好面若敷粉,唇如凝脂,虽是太监,却比不少嫔妃都要美丽,尤其一双含情凤目神似皇后。
姚氏以他来笼络皇帝,成效匪浅。
萧理离世,储君新立,我被皇帝留在这宫墙中给萧理守丧。
不能被称作太子妃,更称不上殿下。
因我姓独孤,是以便得了个独孤夫人的称呼。
我对他笑笑,从袖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裹了一块金锭子塞进他手中。
「不让我侍疾,送付良方总行吧?」
他下意识拒绝,我轻轻合住他的掌心,略沉了声道:「祝公公瞧过了,觉得不管用,再拒绝也不迟。」
当然,瞧过了,也便拒绝不了了。
4
我的方子起了作用。
再来寻姚氏,她已能下床。
「我的好阿瑶。」
她亲热地拉过我的手,见我鬓边簪的白梅,笑着挽起我。
「我让他们给我设了一间佛堂。」
转过中堂的屏风,左侧内室被姚氏改装成了一间佛堂,金丝楠木雕琢而成的佛龛上,供奉着三尊佛像。
我笑笑,在佛像前点了三支香。
「信女求菩萨保佑,娘娘早日身体康健。」
姚氏对此很是满意。
从前,走投无路时,我也曾祈求过上苍,跪拜过满天神佛,求他们可以保佑萧瑜沉冤得雪,平安归来。
我早该知道,神佛从来都靠不住。
姚氏很快也将明白这个人间至理。
不久,皇帝临幸姚氏,当夜却从姚氏宫中传来肝肠寸断的哭声。
皇帝震怒,将姚氏贬为罪妃,连夜拖去了冷宫看管。
这一晚是健康二十七年六月初三,戌时三刻,我刚在萧理牌位前,点上三支香。
无人得知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
六月初四晨起,我素衣素面,抱着萧理的牌位,为姚氏跪求圣上网开一面。
在阖宫上下的眼里。
对萧理,我时时为他祈福,皇帝都曾在我为其设立的牌位前烧过三支香。
对姚氏,我尽心侍奉,每日晨昏定省从未落下,她生病我时时挂念,主动要求侍疾,百般寻找良方。
对皇帝和中宫,我尊敬守礼,从不忤逆。
对下,我赏罚有度,温和有礼,既不过分松泛亦不过于苛责。
我是表现完美的孝仁太子妃。
皇帝知我求情,不愿见我,皇后不忍我烈日暴晒,命人为我撑伞。
我嘴唇皴裂,面色苍白,汗水湿透了衣衫,却也是铁了心不接不应。
萧迟前来,难得在我面前摆出皇子的架子,袖子一甩,冷声喝退为我撑伞的宫人:「她不要命,你拦着作甚,退下。」
我冲他一笑,声音嘶哑:「多谢太子成全。」
5
冷宫在宫城西南方,地处幽森,遍植遮天蔽日的香樟树。
我在一处破败的宫殿里,被人引着见到了姚氏。
短短两日,她竟像是一下子衰老了十几岁,哪里还有曾经风华绝代的模样。
看守她的宫人已将情况告知给她,她抱住我便嚎啕大哭。
我让宫人先退下,听她哽咽诉说这几日的担惊受怕和委屈。
「我跟那孩子无冤无仇,我何苦在他死后还要诅咒他!」
我安抚地拍着她的背,眼里却满是嘲讽与寒意。
「可他不听我解释,他不信我,我们夫妻二十载,他竟不信我!」
她说着便语不成句,哭将起来,她无助极了,心中有巨大的冤屈。
皇帝不准任何人探望她,也不派人来审问她,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座寂寥的宫院。
她只要一闭上眼,枉死冷宫的那个女人就会在她耳边发出凄厉的惨叫。
还有那个人。
那孩子生前本就精于鬼神之道,他死后不得瞑目,定是用了某种邪法游荡世间,陷害于她!!
这地方阴森可怖,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她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这时,如春风般和煦的柔软声音传进她的耳中,
「我信娘娘。」
姚氏一怔,如在溺水之中抓到救命的稻草,癫狂的眼睛里迸射出光芒。
她讨好又急切地抬头看我,看到我皴裂的嘴唇,想起要装一装心疼,「好孩子!你受苦了。」
好孩子,呵。
自我被赐婚给萧理为太子妃,姚氏便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
她想要她的侄女做萧理的正妃,从中阻挠过我多回。
给皇帝吹耳边风,暗中利用歪门邪道散播我是克夫的命格。
后来,更是在我与阿娘出城踏青的路上埋伏伪装成土匪的杀手,欲要将我除掉。
她真是太天真了。
她以为,我死了,太子妃之位便是她姚家的么?
她以为,她这么些年无论多得圣宠都无法入主中宫是因为皇后这一个女人的存在么?
她以为,萧理成了太子,就能一切无忧了么?
她以为,我当真是个贤惠大度不计前嫌三从四德的好儿媳么?
我从怀中摸出手帕,她以为我要为她擦去眼泪,仰着脸凑近了些。
我忍不住嗤笑一声,松开她,从床上起身,用帕子嫌恶地擦过被她碰到的地方。
她瞳孔猛然缩紧,不可置信地瞪着我,像是不明白,我怎么突然变了一副嘴脸。
我对着她笑:「娘娘,我当然是信你的。」
「毕竟——那东西,是我叫人放的呀。」
6
我给姚氏治病的方子上只有两字:祈福。
姚氏因梦见已死之人厉鬼索命忧惧成疾才病倒了。
厉鬼生前姓名她却不敢对任何人言明,包括皇帝。
皇帝不信鬼神,更因过去之事对道士和尚深恶痛绝,姚氏无法请人作法,太医束手无策。
我的祈福二字,不过是给了她一个寻求心安的理由。
她设佛堂为故去之人祈福,果真再未梦魇过。
那是自然,因这一切,是我在装神弄鬼。
她所做之梦,是祝君好在我的吩咐下给她用了扰乱心神的迷香。
她做了亏心事,才会害怕半夜鬼敲门。
姚氏出事那晚,皇帝在她宫中安歇。
负责洒扫的宫女不小心碰倒佛像,雕刻得精美绝伦的白玉佛像碎裂,竟从肚中摔出一只写着生辰八字,插满了银针的娃娃。
厌胜之术。
娃娃上是萧瑜的生辰。
他已死去三年,姚氏竟还不放过他。
联想起这几日姚氏的闪烁其词,惶恐不安。
皇帝震怒,任姚氏如何辩解都无济于事。
7
我是个善良之人,不忍姚氏临死还做个糊涂鬼。
将来索命都不知该找谁,好心地将事实一五一十诉说给她听。
她却毫不领情,反倒冲上来势要给我点颜色瞧瞧。
我哂然一笑,看准时机,一脚踢上她的膝窝。
她顿时摔倒在地,娇弱的身子爬都爬不起。
我施施然坐下,手搭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了两声,笑道:「娘娘,被冤枉的滋味如何?」
「贱 人!贱 人!!!本宫与你无冤无仇,待你更如亲女儿一般,你竟如此害我!」
我冷笑:「不过是效仿娘娘罢了,娘娘如何对待那个‘无冤无仇’的孩子,我便如何对待娘娘。」
姚氏很快明白过来,她恨得牙痒,却在那愤恨中生出了两分果然如此的得意。
「你回来果然是为了给萧瑜复仇!」
我不置可否,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倏尔粲然一笑。
「娘娘如此聪明,不若再猜一猜——萧理之死?」
姚氏的肩膀悚然抖了下,她震惊地瞪大眼睛。
「理儿……理儿是被你……」
她挣扎着要爬起,我一脚踩上她的肩膀,附下身看着她,笑弯了眼。
「是呀。」
可我不过也是效仿萧理,把他下在萧瑜身上的蛊,还给了他。
仅此而已。
我甚至都没能见到萧瑜最后一面。
他形单影只,孤苦无依地死在阴暗潮湿的天牢。
他因一纸通敌书信被皇帝下狱。
一国储君,通敌卖国,何其荒谬可笑的罪名。
我与萧迟知他冤枉,老皇帝又如何不知,他却藉此发难,只因萧瑜声望日高,令他不得安眠。
我那时也天真得可笑。
我以为,找到证据,就可以救萧瑜出来。
我以为,父子之间总是血浓于水,虎毒不食子。
我以为,我会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嫁给萧瑜成为他的太子妃。
我以为,我与萧瑜会有很长很长的往后余生,实现我们两人的一番抱负。
可就在我与萧迟将证据呈递给皇帝时,宫人满面惶恐,跌跌撞撞在殿外跪倒,颤颤巍巍地报出了那句惊天霹雳
——太子殿下,薨了。
我至今都记不起之后发生了什么,等我再有清醒记忆时。
萧瑜已被装进了棺椁中,我趴在他的棺木上怔怔发呆。
他沉静得像是睡着了,我一遍一遍跟他说着话,搞怪的,故意惹怒他的,充满希冀的。
只要他能醒来,不管他怎样骂我,我都不会再跟他顶嘴。
可他一直沉沉睡着,宫人在他的棺木里放了保尸体不腐的香料,萦绕不绝的香味一遍一遍的提醒着我,他已经死去。
可他怎么能死。
8
从我出生起,萧瑜便陪在我身边。
那时他还只是跟随了凡真人修行的小道童。
我不喜读书,是他把那些晦涩的语言编成动人的故事讲给我听。
我不喜练字,也是他握着我的手一点点教我。
我幼时好动,偏爱玩箭,他熬了几个通宵亲手为我打造小弓,教我正确的姿势。
还会在我因练习过度浑身酸痛时,炼制最好的止痛伤膏。
我喜欢各种稀奇玩意儿,他每游历一处都会格外留心。
我捡回了萧迟,把他当小狗养了一阵子。
后来被家里人发现,他们如临大敌,说我闯了大祸,向来没有打过我的阿爹将我狠狠揍了一顿,还将我关进了柴房面壁思过。
是他将我抱出柴房,一点一点喂我喝水和温粥。
然后告诉我,一切都没问题,他会将萧迟好好养大。
我的每岁生辰他都会在场,给我带很多礼物,每一件礼物都有一段有趣的故事。
一枝见证了友人分别又重逢的柳枝。
一块儿丈夫偷偷省下钱给妻子买的铜镜。
一袋村中老媪等待从军的儿子归来后吃的麦芽糖。
……
他总是温柔地望着我,好似我无论提什么要求他都能满足。
我以为我们可以永永远远在一起一辈子。
直到我长大一些,明白了那句天生凤命和太子妃意味着什么。
可老皇帝的那些儿子我都不喜欢。
我喜欢他。
他却只笑着摸摸我的脑袋,不再说话。
爹娘知道了我的心思,找到他,想要通过他劝说我早日断了念想,从此安分。
我那时打定主意,如果他敢说对我没有男女之情,一切只是我的妄想,我的自作多情,我就立刻给他一拳,从此再不相见。
他温柔地望着我,我故作镇定,实则紧张到身子都在颤抖。
他却在这时伸出双手将我抱进怀中,在我耳畔轻声说:「等我。」
9
我是天生凤命,除了嫁给太子,没有第二个选择。
是以我的小道士脱下道服,戴上玉冠,回到了那个他曾经最厌恶的宫城,最不想见的父亲身边。
小道士就此成了太子萧瑜。
他性情疏阔,小小年纪时便已有出尘之姿,本是天生修道的料。
是我,将他拉进了这滚滚俗世之中。
是我,给了这些人害死他的理由和机会。
杀害他的凶手里,有我一份。
我伏于棺前望着他沉静的面容怔怔发愣。
我尚未与他成亲,算不得家眷,连为他守丧都没有个名份。
爹娘屡次想要将我从棺上拉开,好为他盖棺入葬。
我满腔不解,不忿,不甘,他是修道之人,他的师父是了凡真人,他怎会就此死去。
我对每个要上前来的人都充满了敌意,萧迟通红着眼睛护在我身侧,陪我做这一场荒谬至极的闹剧。
混乱中阿娘怒极,给了我一个巴掌。
「阿瑶,陛下在此,休要胡闹!」
我不吃不喝守在棺前多日,身子虚弱,阿爹这一掌下手极狠。
我立时感到一阵眩晕,歪倒在侧,萧迟及时将我接住。
他颤着手为我擦去嘴角鲜血,我怔怔然看着屋中这一干人等。
老皇帝表情沉痛,负手立于殿中,好似苍老了许多。
我不禁痛极反笑,陛下?我的小道士,就是他害死的!
太医说他死于心疾,是暴病而亡。
皇帝信了,百官信了,我不信!
他自小修道,身体康健,亦无暗疾,他通达随安,从不强求,唯一强求之事还是因我。
即便他因父亲猜忌被关进天牢,但我知道,他不会因此郁郁。
他光风霁月,胸有千壑,他虽身在牢狱,心却自由。
比天牢里还要恶劣的环境他都去过,回来后还当做趣事讲给我听,他怎会因此得了暴病,不治而亡!
我胸中憋闷,想要怒吼,想要不顾一切地质问这个高高在上的父亲,为何他要如此对待自己的儿子!
话将出口一刻,却感到紧紧护着我的手臂在发抖。
滚烫的眼泪一颗一颗击打在我的脸颊,如同敲击在我那颗快要炸裂的心上。
我听到了萧迟在我耳边祈求的轻语。
「阿瑶,不要。」
不要什么?
我怔然抬眼,撞进萧迟痛苦而隐忍的眸子里,他与萧瑜极像,我却总能分得清晰。
萧瑜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萧瑜也从不会对我说不要。
萧瑜,萧瑜,萧瑜……
我的小鱼。
我心中不由大恸,滚下热泪,心绪激荡间就此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萧瑜已经入葬。
10
老皇帝念我与萧瑜往日情谊,没有追究我的大不敬。
为彰显他的容人之量,又给我娘喂了一颗定心丸——只要我愿意,我依旧会是他为太子择选的太子妃。
萧理在萧瑜入葬半月后才从藩地赶回。
他拜祭完萧瑜,跟着萧迟一起来了独孤府。
我本无心应付,却在他走近时,闻到了与萧瑜躺于棺中时,极其相似的一股幽香。
我后来查到,那股幽香来自于一种叫做凌梅的蛊虫。
此蛊为子母蛊,子蛊种下,可随母蛊心意随时诱发心疾之症,死前痛苦无比,死后尸体会散出类似梅花的香味。
而母蛊宿体也会染上此香味,直至母蛊脱离方止。
是他与姚氏为了那个位子,揣摩着老皇帝的上意,借机杀死了萧瑜!
好极。
那之后,我主动接近萧理,暗中助他坐上储君之位,这个蠢货,他还当我着迷于他伟岸的英姿。
我真是时时刻刻都恨不得将他扒皮剁骨!
我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了他,但我不能让独孤府因我一人而陷入险境,也不想他就那么简简单单的死了。
登得有多高,摔下来时就会有多疼。
我为萧理选择的刑场,在我与他的大婚之夜,在他人生最得意之刻。
那夜,我将子蛊下在那一杯合衾酒中喂他喝下,人太过得意便会失了该有的警觉。
他竟然在我施施然摆出萧瑜的牌位时,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着了道,意识到我身上的梅香来自何处。
可就像他当年对萧瑜下手时的神不知鬼不觉。
我对他粲然一笑,反问他:「殿下,你猜我准备让你几时死?」
他哭得涕泗横流求我放过他,他说会一生一世对我好,让我做母仪天下的皇后,给我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我指着萧瑜的牌位,告诉他:「殿下,我只希望你能为他再点三炷香。」
三炷香后,我杀了他。
他临死前大骂我恶毒,不讲信义。
嘲笑我目光短浅,自掘坟墓,他死了,我将再没有机会应验那句天生凤命。
可笑,他跟姚氏至死都不明白。
天生凤命,贵不可言。
我注定会成为皇后,但他不配与我共享江山。
11
从冷宫出来后,我大病一场。
阖宫都以为我是因姚氏之死而悲伤过度。
萧瑜是禁忌,姚氏犯了禁忌,碰了老皇帝的逆鳞,无人敢为她求情。
我那样大张旗鼓,尽管得了一个重情重义重孝之名。
但往日里常来我这一坐的贵主们,都默契地像是我不存在了一般。
我乐得自在。
皇后却是看不得我委屈。
只是她一来在宫中确实没什么威信,二来她因当日也为姚氏求情而被皇帝冷落,自身尚且难保,又怎为我出头。
不过是常来看望我,不至于让我在这深宫中太过寂寞没有倚靠。
她娴静温柔,如水一般包容万物。
我忍不住想,姚氏如今在她眼里,该当愈加可怜了罢。
但她再没有一次当着我的面,叹过姚氏堪怜。
萧迟已生了我许久的气。
每日只管打发人送些补品,从未主动来看过我一次。
无妨,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谁知我连着扑空好几日。
气性恁大!
我命人把他送的补品全都扔了喂狗。
小狗多的是,我再养一只又有什么难。
祝君好比他好用得多。
漂亮得多。
听话得多!
12
姚氏出事后,祝君好与一应宫人都被关进掖幽庭受审。
最终受牵连之人,只有为巴结姚氏抢了造佛像差事的姚氏族侄,和受姚氏指使寻来巫蛊娃娃的陪嫁嬷嬷。
其余人皆另做分配。
我给皇后递了信,祝君好进了她的宫。
按照惯例,每月初一十五是老皇帝来中宫的日子。
即便老皇帝如今迁怒皇后,也依旧遵循了这惯例。
很难说他是不想坏了规矩,还是另有所图。
我正陪着皇后用膳,宫人来传,皇帝幸临。
老皇帝脸色冷漠,嘴里正经,眼睛却不老实,时不时落在侍候一旁的祝君好身上。
话没说几句,便开始打起算盘来:「皇后,你身边这位公公朕瞧着很是面善。」
皇后温柔,却从不惯着他的这些龌龊心思。
她跟姚氏不同,她不争宠,更不屑于用身边之人固宠。
皇后淡淡扫了一眼道:「祝公公本是姚氏宫中总管,妾身听闻陛下还曾夸过他好相貌,怎么短短几日竟是忘了?」
言下之意,你在这里跟我装什么装?
老皇帝脸色更冷,眼看着要发作,我正欲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皇后却给我递了个眼色。
她对我柔声道:「阿瑶,代本宫去给太子送一碗杏仁酪。」
老皇帝冷森森的目光扎在我背上,我只佯装不知,拿我的身体作乔:「皇后娘娘,儿臣身子不适,可否让祝公公送儿臣一程。」
皇后当然应允,我谢了一番,携着祝君好心安理得离开。
「多谢独孤夫人。」
四寂无人,祝君好再次向我道谢。
他不想做一个以色侍人的禁脔。
他求过姚氏,姚氏却很不理解,能得陛下恩宠是多少人求都未必求得来的福分。
怎么还有人哭着不想要?
他深陷泥淖挣脱不开,本欲寻死,却得到我伸出的一条藤蔓,给了他爬出来的一个机会。
我顿住脚步,回身看他,认为有必要教他一些——我的规矩。
「谢我什么?你如今也不过是从陛下的禁脔,变成我的宠物。」
我对自己人说话向来坦诚。
祝君好生了一双极其妩媚动人的凤眼,笑起来定然是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可惜他不爱笑,只是定定望着我,黝黑的眼睛里似有千言万语,出口的话却像是带着点嗔怪:
「夫人应该知道,奴婢指的不是这件事。」
13
皇后成为皇后前,曾结过一次婚,有过一个孩子。
皇后无所出,是因她在入宫那日给自己灌下再不能生育的药汤。
她想要以此报复出卖她的家族,和只是拿她当做替身的皇帝。
她入宫后,从未真心笑过。
萧瑜和我,都想让她开心,是以意外得知她的过去后,一直在秘密寻找她的那个孩子。
萧瑜若是知道我们遍寻不得的那个孩子就是祝君好。
而我却为了给他报仇利用了祝君好,也不知会不会被气得入我的梦,弹我的脑壳,骂我胆大包天,娇纵任性。
我从小就是个顽劣的混世魔王,最讨厌别人教我做事。
可他如果肯来我的梦里走一遭,看在他生前曾教过我的份上,我愿意原谅他。
我忽然有些嫉妒姚氏,她因梦到死去的萧瑜被吓得魂飞魄散,我却在为怎么都梦不到他苦恼。
真是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14
我寻了一处僻静的水榭,领着祝君好夜赏美景。
谁要去给萧迟送杏仁酪。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想必我去,也定是忙得不得空,面都见不到,何必去自讨没趣。
我望着一池碧波荡漾发呆。
水中月,月伴星,夏风微凉,拂来满池莲香。
萧瑜生前,最爱的便是莲花,这片莲花池还是他当年所植。
我想他时,就会来这里。
来了这里,却更想他。
风中莲香丝丝缠绕,池畔隐隐走来一个高大清俊的身影,月白长衣,玉冠簪发,一如我记忆中的那道梦影。
他走到我的面前,月光下他的面容清润如玉石,莹莹生光,亦如玉石般易碎。
他附下身,执起我的手抵在他的额上,声音低低似是在恳求:「别丢下我。」
我从未想过不要萧迟。
他不仅是我捡回的小狗。
还是我跟萧瑜一起养大的亲人。
他是萧瑜留给我的唯一一件珍宝。
他继承了那人一身的落拓坦荡。
在知道真相后,竟想用光明正大的路子给萧瑜***,寄希望于他那个刚愎自用的父皇。
他生在这满腹算计骨肉相残的皇室。
自小就被自己的父亲舍弃,关进不得自由的铁笼。
长大后又亲眼目睹了他的父皇是怎样对自己的儿子扒皮抽血,竟然还在妄想一个幡然醒悟的英明君父。
那龙椅之上的是他们的父亲吗?
那是一个被权力蒙蔽了双眼,被皇位禁锢了身心,真正冷血无情的怪物。
我本该生气他太过愚蠢,却在看见他的眼睛时,又倍感庆幸。
这样很好,任世事如何变迁,他心始终澄明,这是我与萧瑜一同的期望。
他知晓我所有的谋划,试图阻止我以身入局,甚至还动过在我出手前解决掉萧理与姚贵妃的念头。
他是我养大的,自是知道我的脾气。
我看上的猎物,决不允许被人抢走。
更何况我决不允许他做出弄脏双手的行为,那是萧瑜不愿意看到的。
他争辩不过我,阻拦不了我,违背不了我。
他只能为我做出退让。
15
听话的小狗是要给奖励和夸赞的。
我抚摸着他的发顶,如小时候那般软着声音夸他:「你这样乖,我怎么会丢下你?」
他缓缓闭上眼,仰头靠在我的手心,紧抿着双唇却不吭声。
祝君好已颇有眼力地离开,守在池塘的入口处静静而立。
夜风袭来,卷起一池莲香。
我倾身揽过萧迟的臂膀,在他的眉心轻轻落下一吻,他忽地睁开眼,如碧波般的眸中闪烁着细碎的星光。
「我不会丢下你。」我望着他的双眼,再次承诺。
他微微垂眼,略有动容,修长的脖颈间喉结滚动。
沉默良久,终于道:「我们成亲,好不好。「
他怕我反对,不待我开口,又急切道:
「阿瑶,成亲好不好。」
「我会永远听你的,不会再跟你生气,不会再阻止你做任何事,你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就算你拿我当……」
他忽然一顿,随即轻笑一声,俯身将额头抵着我的,恳求道:「阿瑶,求你。」
话到最后,他竟然语带哽咽,我仿佛能看到他的头顶长出两只耳朵。
而此时,那耳朵定然是垂头丧气地耷拉着。
我叹口气,捧着他的脸颊用拇指擦去他眼角的泪滴,好笑道:「你争着抢着要做这个太子,不就是认定我一定是要做太子妃么?」
「怎么,太子殿下还打算另取别家姑娘?」
哎,我可真是个心软的神,他只掉了两滴眼泪,我竟然就同意一条小狗做了我的夫君。
16
我又被立为太子妃。
洞房花烛夜,熠熠红烛生香。
我被他拆去头上凤冠,散落如瀑青丝,他温柔地将我身上衣饰一一除去,轻吻我的唇,我的眉眼,我的身体。
我寻到他的眼睛,他眉眼烧红,眸里是滚烫翻涌的潮水。
他从前只是长得像萧瑜。
然自我答应成亲后,他从小狗一跃成为我的未婚夫,不仅长相,就连言谈行止愈加像他兄长。
那日他求亲时的未尽之言我自是知晓,他想说,只要我愿意,即便我将他当做萧瑜的替身都可以。
他知道我的脾气,一旦这话说出口,我肯定会同他翻脸。
萧瑜就是萧瑜,他就是他。
可我当真没有在他的身上寻找萧瑜的影子么?
我明知他内心饱受折磨,却依旧执拗地不许他插手报仇之事。
不让他沾手那些腌臜的东西,单纯是不想污了他的光风霁月,还是不想毁了我心中那个如月光一般的萧瑜?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微微垂眸,素来清澈的眸子蕴着无限春色。
洞房花烛夜,明明该是两相欢喜的时候,他却不管多动情,都含着几分忧愁。
我轻声唤他:「……阿池。」
他呼吸一重,垂首封住我还想再开口的双唇,比方才如蜻蜓点水般的吻更深,更缠绵。
我软在他怀中,有些喘息不过,抬手想要推开他些,被他捉住手贴上他的脸颊。
如小狗一般在我的手心蹭着,哑声叫我:
「阿瑶,阿瑶,再这样叫叫我。」
「阿池,阿池。」
他勾着唇应了,又垂首亲我,亲一下,就让我喊他一声,喊一声他亲一口,真像极了我当时拿他当小狗教的时候。
不知这样过去多久,他的眼神越来越深,不再浅尝辄止,开始深深地吻我。
我被这一室热意熏得昏然,无意识地应他,被他紧紧抱进怀里随着烛光摇曳浮沉。
龙凤花烛长夜不熄,烛光散落在他脸庞,更添几分暧昧柔情。
我恍然望向桌案上那燃烧的花烛,心中莫名抽痛。
萧瑜那双总是笑意盈盈的眼眸浮于眼前,我仿佛能听到耳边传来他的声音,缥缈悠远。
「阿瑶,阿瑶。」
17
成为太子妃的第七日,我决定动手。
萧迟自幼没得过父亲一句关怀。
出生时没有,被接回宫城时没有,成为太子时没有。
我知晓他渴望什么,是以将最后两件事放在我们二人成亲之后。
老皇帝不喜萧迟,对我却尚算满意。
尽管我已「克」死了他两个儿子,但那对他来说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总算完成了对好友的承诺。
让他的女儿成了太子妃,给了他独孤一家独一份的尊荣。
老皇帝猜忌心重,当年扶持跟随他之人,这些年还活着的所剩无几。
我爹是他年少时最交好的挚友,好就好在。
在他需要时,我爹冲锋陷阵,在他不需要时,我爹非常识时务地病死了。
我爹死前,老皇帝来独孤府临终关怀,那时萧瑜刚刚被立为太子,随他一并前来。
老皇帝让萧瑜给我爹磕了头,爱怜地将我与萧瑜的手拉在一起。
对我爹说,萧瑜与我,是他的佳儿佳妇。
我爹就此安详死去,成了老皇帝心中唯一的「白月光」。
我沾了我爹的光,得了几分老皇帝的喜爱。
而萧迟这个亲生儿子,却是要沾了与我成亲的光,才得了他爹在婚礼上的一句祝福与关怀。
萧迟恨他,却又渴求他的一丝父爱。
我想萧迟在他爹这里,应不会再有遗憾。
纵遗憾,我也不想再等了。
18
老皇帝还差一年便至花甲。
命可真长。
这世上最不公平就在于此。
我的小鱼一生坦荡,自幼随师父游历大江南北,扶危济困,乐善好施。
回到宫城做了太子,身居高位却也不失怜悯之心。
这样一个心怀天下,正直温润之人,却只活了二十一岁。
我握紧手中玉戒,跟在内务省总管薛喜身后行至紫宸殿外。
日薄西山,余晖洒落于大殿之上,金碧辉煌,却也遮掩不住那沉暮之气。
通传过后,老皇帝召我进了书房。
殿门关闭之时,我看见萧迟出现在余晖之下。
我背过身去,殿门在我身后沉沉闭合。
此去,绝无退路。
老皇帝拿着我献上的玉戒,对着光亮处反复观摩,玉戒上刻有凹凸不平的回纹,纹路蜿蜒曲折难以辨清。
然若从稍远一些的位置瞧,那回纹却是拼凑成一轮新月。
他如鹰隼般的眼睛瞥向垂手立于一旁的我,打量探究之意明显。
「太子妃这是何意?」
我恭敬回他,
「相传羽环国明月公主极受宠爱,羽环国王后不舍爱女远嫁,为公主与驸马建造了一座黄金府邸,后来羽环国覆灭,羽环王族殉国,却无人寻得黄金所在。」
「因那不是建于地上,给活人所住的府邸。」
「明月公主天妒红颜,芳龄早逝,王后悲痛欲绝之下,为公主建造了一座辉煌壮丽的地宫,以寄哀情与她这拳拳爱女之心。」
「此戒为开启地宫之所的钥匙,我出嫁前得阿娘所传。」
「儿臣欲将此物,献给父皇!」
老皇帝闻言,眼中迸发出毫不掩饰的惊喜,心绪激动间带出病症,咳嗽了几声。
他装模作样地推却了几回,在我坚持要给他的第三回,勉强接受。
面上喜色洋洋,看我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慈爱。
我所言非虚,他是何等精明之人。
多年前他便已通过各种手段知晓大半,此戒传女不传男。
他想要得到宝藏,最简单的方式,便是从我这里下手。
我嫁入皇家,以后自是萧家人,我如果知趣,便该明白他对我的纵容与关爱来自何处。
老皇帝欣慰地看着我,赏赐了我不少好东西,但那比起我献给他的,九牛一毛。
离开前,他忽然对我道:「瑶儿,将他的牌位放进太庙吧。」
我身形一顿,转身看他,却见他面露怀念,对着我摆摆手,无所谓道:「朕老了,难免眼花耳聋,很多事,不想计较了。」
这算什么?
临死前的悼悔么?
那这也太过轻拿轻放了些。
我本想就此离开,待回到东宫后再操控母蛊营造他暴毙而亡的假象。
暴病的理由么?
因骤得巨宝喜不自胜,一时激动,喜极而亡。
朝臣们再想怪罪,也怪不到我头上。
可此时,听到他这番像是施舍般,又似是千帆过尽释怀了一样的话,那种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心绪又回到我的身上。
我垂着头抑制不住地笑了一声,他愣了下,似乎不相信那嘲讽一般的冷笑从我身上传来。
「陛下口中的他是谁,还望明示。」
我声音泠然,态度也不负方才恭敬。
老皇帝面露不虞,「自是你日日偷偷祭拜那人!」
「你当朕全然不知你都做了些什么?朕念你年岁尚小不予追究,退下吧。」
面前人是全天下都畏惧的九五之尊,就连阿爹见到他都时时惶恐,生怕触怒龙颜。
他对我已多番忍耐,我该见好就收。
可我的心却无法权衡利弊,它叫嚣着,愤怒着,控制着我的理智,叫我不知好歹,非要不知死活地道个明白。
「陛下指的是哪件事?」
「是去岁季春,萧理死在大婚之夜,还是今年孟夏我阳奉阴违,没有让姚氏安详死去,而是将她抛进枯井,活活饿死?」
「祖宗哎!」
内务省总管薛喜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似乎不相信这世上竟会有我这种自寻死路之人。
他慌张打断我的话,下意识就要喊人,老皇帝面色阴沉,却抬手阻止了薛喜。
「让她说!」
「您都知道,您却当做全然不知,是因为我的每一步都正中您下怀!」
「萧理不堪大用,结党营私,并非储君之才,况且他生怕步了萧瑜的后尘,暗中做了诸多手脚。
您寝食难安,却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在史书上又留下一笔父子相残的笑柄。
所以您让我知晓了凌梅蛊的存在,您要借我的手杀了他,就像当年,他对萧瑜所做的那样。」
我实在忍不住笑出声。
龙椅之上那人的脸色黑如锅底,如鹰隼般的眼睛迸发出浓烈的杀意,我不仅不觉得害怕,还有种郁气终舒的快意。
「姚氏,不过是您对我办事有力的奖励。」
「一个女人而已,而且还是一个年老珠黄自以为是的蠢女人,她死了,嚣张跋扈的姚家也能元气大伤,您当然会给我这个奖励。」
「至于我,这个在您眼皮子底下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狂徒,自是也有属于我的死期。」
「要我死对您来说是何其容易,我的这么多把柄,这么多罪状都在您的手里,还不是想要我何时死便何时死。」
「您说对吧,陛下。」
我仰头直视着老皇帝,他的脸色可真是精彩,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完全失去了他那总是自以为稳操胜券执掌他人生杀大权时的傲慢与俾睨。
「陛下放心,时候到了,我会自己去死的。」
良久,他开口问我:「你做这些,只是为了萧瑜?」
大概是我的惊世骇俗震惊到老皇帝了,他听完我这欺君犯上的悖逆之言后,开口的第一句不是治罪而是向我询问。
他紧盯着我,不知道在期待我给出他怎样一个回答。
我很疑惑地看向他,他是怎么问出「只是」这两个字的。
「陛下,他是我的至亲。」
19
老皇帝死了。
却并非我动手。
他一直对我多有提防,从不吃经过我手的食物,我没办法给他下凌梅蛊。
给他下蛊的是祝君好。
男人,总是死于自己的贪欲,他也不例外。
我本与祝君好约定了时间,他却提早动手。
我不得不怀疑是萧迟知道了我的计划,看到我进入大殿后去找了祝君好。
他最后还是违背我的意愿卷进了这场对他而言,名为弑父的大罪中。
真是条不听话的小狗。
不过无所谓。
小道士真灵验,我这天生凤命果真应言。
我要做皇后了。
跟他这笔账,日后还有的是机会慢慢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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