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要不是婆婆无意间说漏嘴，我还不知道夫君娶我只是为了吃绝户。

没想到，成亲三载，体贴入微的夫君，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心思。

虽然婆婆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可我也不是傻子。

难怪，当时韩卓英不顾家里的反对，坚持娶我。

一开始婆婆很是反对我嫁进来，后来竟然也松口了。

成亲三载，婆婆偶尔为难我，韩卓英都会替我挡回去。

我本来还很感动于他的付出。

现在看来，男人根本不会为了妻子对抗他自己的爹娘。

如果会，只能说他有更深的图谋。

“夫人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韩卓英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夫君回来了？”

韩卓英今日回来很晚，若是以往，我必然要问他为何回来这么晚。

可是今日，我忽然失去了兴致。

他却没注意到我的异常，自顾自开口。

“本以为新来的知县大人是个好说话的，可是没想到刚来就安排了一大堆事。”

韩卓英是县衙的主簿。

我本不想开口，但是忽然想到还是先不要让他发现端倪。

让他吃绝户是不可能的，只是我需要时间想对策。

韩卓英见我不说话，继续说：

“唉，他这一折腾，下边人根本不得闲，忙死了。”

这次，我出言安慰他：

“夫君暂且宽心吧，自古以来，能做到萧规曹随的很少，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到处都是。所以夫君忍过这一阵应该就好了。”

韩卓英点点头，又随口抱怨：

“这位县令，其实是当朝沈大儒的得意弟子，不知为何会跑到我们这小小的长乐县来做个县令。怕不是来镀金的？

“他把摊子铺得挺大，可镀完了金以后他走了，还不是留下一堆烂摊子给我们？”

我觉得韩卓英对新县令的恶意很大，很好奇这位县令到底是做了什么。

韩卓英说了两个新政策。

我倒觉得这位县令的新政策还不错。

可能执行起来会辛苦些，但的确是为了百姓着想的好政策。

可是看着韩卓英现在的样子，我又不想反驳他。

所以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

“夫君早些休息吧，明日还得早起去衙门点卯呢。”

韩卓英很快睡着了。

我却睡不着。

我家中资产颇丰，爹娘却只有我一个孩子。

我本无意嫁人。

可是韩卓英当年诚心求娶，并且承诺永不纳妾、永不离开长乐县——我是家中独女，不可能抛下爹娘跟随夫君去其他地方定居的。

我被他感动，又想着他好歹是公门中人，在这长乐县好歹也算有个依仗。

所以答应了他的求娶，没想到却是从头到尾都落入了他的算计当中。

如今，我打定主意离开他。

可是明面上我并没有好的理由和离。

再说，他若打定主意吃绝户，是必然不会轻易放我离开的。

虽说女子也可单方面要求义绝，但前提是男方犯了很严重的错误。

所以，若是想顺利摆脱韩卓英，我还得从长计议才行。

2

因为上次说漏嘴的事情，婆婆很是消停了几日，没有找我的麻烦。

可是我仍然照常过日子，婆婆便以为我没注意她那日说漏嘴的话。

所以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了。

这不，在饭桌上，她又提起要给韩卓英纳妾的事情。

“你看，你这一直没动静，总不能让我这个老婆子抱不上孙子啊。”

“可是夫君承诺过，不会纳妾的，婆婆当时也是答应了的。”

“那是我以为你很快就能让我抱上孙子。可是谁也没成想你肚子一直没动静啊。”

“好啊，既然如此，你就让夫君跟我和离，到时候你们不用纳妾，看中谁，直接娶进来就好。”

本来，韩卓英并没说话，想来心中也是有意纳妾的。

可是听到我说让他休了我，他终于出言制止他娘。

我心中有些失望。

可是想也知道，韩卓英想要的东西还没到手，是不会轻易跟我和离的。

还有，他有意纳妾，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我生不出孩子，是因为他跟我同房的次数少之又少。

他娘不知内情，但是他不可能不知道。

若是真想要孩子，至少要先多同房几次。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不想要我跟他之间的孩子。

而他似乎真的有意纳妾。

也就是说，他想跟别的女人生个孩子，然后过来吃我的绝户。

这可是真绝啊。

我得回娘家一趟。

韩卓英倒是不反对我回娘家。

还说我爹娘管那么多铺子，照顾那么多生意，很辛苦。

所以让我别因为成了亲就自觉受了束缚，平时该回娘家帮衬就多帮衬些。

当时我以为他善解人意又尊重我。

现在想来，他其实是已经把我家的钱财看做了他的。

我先去了铺子里，却被告知我爹今日没来铺子。

我又回了家，没想到却在家见到一个让我很意外的人。

“萧映，你怎么在这儿？”

还没等他说话，我爹先开口了:

“怎么能没大没小的直呼姓名呢，这是我们的县令萧大人。”

原来新任县令是他。

我爹对他简直是赞不绝口:

“萧大人真是好官，这一上任，就推行了有利于商户的政策。

“当初萧大人回了京城，我们哪里还敢奢望萧大人会回来。

“没成想萧大人中了状元后，不去更富庶的地方，偏偏回来了。”

萧映笑得彬彬有礼:

“柳世伯这是哪儿的话？我从小在这儿长大，这儿就是我的家。”

官员是不能回原籍做官的，萧映的原籍并不在长乐县。

只是他外祖家在这儿，他在去京城参加科考之前一直跟着外祖生活。

因为萧映在这儿，我自然没办法跟我爹说韩卓英的事情。

随便聊了些话题以后，我就准备回去了。

萧映见状，正好说他也一起走。

我们走出来的时候，萧映竟然嗤笑了一声，说道:

“没想到，你如今也会改变良多，原来你也是会妥协的。”

他这话奇怪，我让他好好说清楚，别阴阳怪气的。

“你说过，自己的夫君不能纳妾，也不能离开长乐县。

“我答应了你不纳妾，却说让你等我几年，我还会回来。

“你却转头嫁了别人。

“可没想到，你现在连夫君纳妾也能接受了。”

3

萧映怎么会知道韩卓英有意纳妾的事？

他是韩卓英的上峰，所以是听说了什么，还是无意间看到了什么？

联想到韩卓英之前对纳妾这件事并没有第一时间反驳。

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韩卓英在外边已经养了一个外室。

想到这儿，我直接说道:

“不瞒大人说，我最近正要和离，大人若是知道我夫君的事情，还请告知我。”

萧映似乎有些意外:

“你要和离，是他对你不好？”

我摇摇头:

“不是，只是我想和离。另外，这件事还请大人暂时替我保密。”

萧映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见我还在等着，他才想起来我还有问题等着他回答。

“我对下属的私事没兴趣，但是我们衙门最近并不需要每日忙到夜里。”

可是韩卓英很忙，经常到入夜才回家。

他外边一定是有人了，但是捉奸做双。

我想了想，可以在家中铺子里找个机灵的小伙计去办这件事。

只是我此时跟萧映一道出来，总不好再当着他的面折返回去。

所以我回了韩家，想等明日出来查看铺子的经营时再办这件事。

可没想到第二日还没等我出门，我爹先派人来寻我，说家中有事情和我商量。

婆婆见我一大早就要回娘家，开始阴阳怪气：

“一个妇道人家，不安分守己的，每日往娘家跑，像什么样子啊。”

我嘴上不肯吃亏的：

“妇道人家既然要安分守己，婆婆就不该多话，万一传出去您为老不尊，可是不好呢。”

婆婆气得又说了些什么，但是我没在意，因为我已经跟着家中来寻我的人一起出了门。

回到家，一进正堂，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因为我又看到萧映坐在这儿。

萧映坐在那儿喝茶，我爹坐在那儿低着头，唉声叹气。

“你跟我爹说什么了？”

“是爹主动问他的，爹要是不问，还不知道韩家竟然是那种心思，是爹瞎了眼，看错了人。”

原来，昨日我跟萧映聊完以后，他见我藏着话不肯说，怕是我受了欺负不肯让人知道，所以去调查了一番，发现韩卓英竟然是存着吃绝户的心思。

而我昨日回家，爹已经看出我是有话要说，后来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儿。

恰好萧映调查过后，有一些消息想告诉我，又不好直接去找我。

所以就来找我爹。

而在我爹的一再询问之下，萧映不忍心隐瞒，就把事情跟我爹说了。

既然事情都说开了，我也不再藏着掖着。

“韩卓英是不会轻易和离的，除非我失去对家中财产的继承权。”

“可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谁都知道这些东西以后是你的。”

“要不然，爹去假意过继一个儿子？”

我试探着问。

没想到爹马上拉下脸，提醒道：

“你是忘了之前的事情吗？”

提到之前，我低下头，不敢再说。

4

我娘没的早，我爹很爱我娘，所以没有再娶的心思。

亲族们见了这种情形，起了心思，都想把自己家的儿子过继给我爹。

当时，他们说“女儿有什么用，将来都没人给你养老送终”。

我爹跟他们大吵一架，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也没再跟他们联系过。

我这时候提起让我爹过继，不但对不起娘，也对不起爹。

萧映却开口了：

“假意过继本也行不通。

“韩卓英也是公门中人，想随便抱个孩子来哄骗他，自然是不可能。

“若是假戏真做，把过继的孩子上了户籍文书，倒可能有用。但是这样一来，假的就成了真的。”

我爹叹了口气，问道：

“若是直接让春儿与姓韩的和离，能成吗？”

萧映摇了摇头：

“可能性很小。

“因为和离本就是夫妻双方达成一致之后方可判离的。

“若是韩卓英执意不松口，的确离不成。”

我爹还不死心：

“可我听说，还有‘义绝’？”

萧映解释道：

“那是需要男方犯了非常严重的错误，他目前做出的行为，还远远没到这个程度。”

我跟我爹都不说话了。

“柳世伯，您若是信任晚辈，晚辈倒有一计。”

我爹眼睛亮了起来，又对萧映说了许多感谢的话。

萧映离开时，我爹让我出去送送。

我送他出来，又问他具体是什么计策。

他不但不肯透露，还反问道：

“我只是说有办法助你和离，可没答应帮你啊，韩夫人。”

“韩夫人”三个字被他咬得很重。

“我知道你心里还怪我当时嫁给了别人。

“可我们当时明明是好聚好散，我从没答应过要等你啊。”

萧映一连说了两个“好”字，转身就走。

我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我赶紧拉住他：

“刚刚是我错了。你帮我这一次，我会好好感谢你。”

“哦，你的话能信吗？”

萧映看着我，仿佛想看出我是不是在说谎。

最后，他移开眼神，说了句：

“能不能信都没关系。”

我奇怪：“什么？”

他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让我最近几日别露出破绽，回韩府以后以前怎样就还怎样。

我想，萧映是多虑了。

因为我根本没机会在韩卓英面前露出破绽。

他最近回来的虽然没有那么晚了。

但是他回来后就一头扎进书房。

以前他回来后还会先跟我说说话，做做样子。

现在连这也免了。

我们现在能见面说话的时候，只有在饭桌上了。

而婆婆竟然又在饭桌上提起了纳妾的事情。

我只有一句话，若是纳妾，就和离。

往常这个时候，韩卓英肯定已经出来打圆场了。

可没想到今日他却一反常态，说我若执意如此，也只能和离。

我心中一喜，但是又不好表现出来。

所以只能装作对他失望的样子。

“我们成亲的时候你明明答应过我不纳妾，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韩卓英语气也有些不耐烦：

“我是答应过，但是哪家男人不纳妾呢？我忍了三年，已经够可以的了。”

我们吵了几句，他在气愤中写下和离书，并且签了字。

5

韩卓英签完和离书就出府了。

我也不管他去哪儿了，而是回到房间收拾自己的东西。

现在天色还不算晚，我先收拾些紧要的带回家。

剩下的日常用品还有嫁妆，就明日再来拿。

也不知道萧映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让韩卓英这么快就答应和离。

那位素未谋面的外室倒是命好。

现下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进韩府的门，说不定还会直接做了正妻。

平时觉得东西不多，可这收拾起来才发现东西真不少。

眼看着一个时辰过去了，我还只收拾了一点东西。

看着已经擦黑的天色，我决定先回自己家。

和离成功，我走在路上的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可没想到一时不察，在拐角处撞到了个人。

我赶快扶起她，关心着她的伤势。

可是没想到她却紧紧抓住我的手，让我救救她。

“韩卓英要杀我，你救救我。”

“你是？”

“我是韩卓英的外室。”

“杀你？他已经跟我和离了，娶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杀你呢？”

“夫人，这件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求你先带着我躲躲，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你要求救，应该去衙门啊。”

“我是想过去衙门，可是韩卓英是衙门主簿，衙门上下的人都跟他相熟，我怕去了之后死得更快。”

我本不欲多管闲事。

但是她脸上的神色不像假的。

而且我也没有恨她到要她去死的地步。

我把她带回家，又让人去请萧映过来。

等待期间，我才从这个女子口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韩卓映最近搭上了一位京城来的贵女，得到对方的青睐。

这位贵女出身于清贵世家，父兄都在朝为官。

这位贵女把韩卓英之前写过的策论文章拿给父兄看了。

她的父兄对韩卓英大为赏识。

她自己本也对韩卓英有意。

若是搭上了这条线，我那点家产自然也就不算什么了。

所以，韩卓英才迫不及待和离，想摆脱这段婚姻。

我是本就想和离，自然顺利。

可是这位外室却不想离开韩卓英，而且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两人争执时，韩卓英竟然对她下了杀手。

她挣扎着跑出来求救。

本想去衙门，却不敢。

慌不择路时，却遇到了我。

“可你怎么认出我的？”

我很奇怪。

“你们成亲时，我偷偷去看过。”

原来，韩卓英不是后养了外室，而是一直都有。

“对了，你跑出来时，韩卓英没有追上来吗？”

她也觉得奇怪：

“我慌乱中把他推倒在地，可他很快就起来了，并且在后边追我。

“但是我很怕，不敢回头，只是一个劲儿的跑。

“可谁知他并没有追上来。”

我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出现一个想法：

他不会是死了吧？

“可他还起来追我呢。”

“也有那种情况，人受了伤，起来移动一段又突然倒下的。”

以为自己杀了人，她有些害怕。

我安慰她，一切等萧映来了再说。

6

萧映没来，却派了人来。

“萧大人说，韩主簿涉嫌谋害他人，请韦姑娘去配合查问。”

韦姑娘，就是那位外室。

我跟韦姑娘都没动。

因为我们不知道此人到底是萧映派来的，还是韩卓英找来的。

韩卓英在县衙这么久，有能力找个人来诓我们也不奇怪。

来人似乎猜到我们所想，拿出一块玉佩递了过来。

这是我很久之前送萧映的。

我确定是萧映派人来的，告诉韦姑娘可以安心跟他去衙门。

韦姑娘走了，我才有时间一五一十把和离的事情跟爹说了。

第二日中午，萧映来了。

“多谢萧大人的帮助，只是不知道萧大人是怎么做到的？”

我猜到那位突然出现的贵女是萧映的安排，只是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又是怎么让韩卓英真的以为自己有了机遇。

“很简单，老师的千金正好路过长乐县，我让她帮了我一下而已。”

“啊，这不太合适吧。”

“师妹本就是不拘小节的人，不然我也不会找她帮忙。她听说此事后很是气愤，能帮到你她也很开心。”

我点点头：

“我该去亲自感谢她才是。”

“不必了，她此番是出来游历山水的，只是路过长乐县，今日上午她已经离开了。”

“这样啊。”

我略有些失望。

因为从萧映的三言两语中，我已经有些佩服这位千金了。

“对了，你怎么抓住韩卓英的？”

“我早就让人盯着韦姑娘那里，以防韩卓英狗急跳墙。不然你以为韦姑娘怎么能那么容易跑出来？”

原来如此。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

“说了这么多，怎么不见你谢我？”

天地良心，他刚一来，我就先对他说过“谢”了。

“你知道，我要的可从来不是口头上的一句感谢。”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只怕你不想给。不过没关系，我会自己一点点取回来。”

（完）